能在瑜珈教室睡著的人
作者:鄧惠文
每次瑜珈課程的最後五分鐘都會做「大休息」,老師將燈光轉暗,學員舒適地躺平,放鬆四肢與思緒。短短五分鐘內,有人就這麼睡著,還打鼾起來了。
由於之前做了各種極限伸展的瑜珈動作,心靈與肉體達成微妙的平衡,到了「大休息」時,的確感到無比平靜,似乎稍一鬆懈就能入睡,但一般學員仍會把持中心意識,控制自己「不要真的睡著」,因為教室畢竟是個公共場合,有許多不認識的人,萬一睡到休息結束還呈大字形攤在地上,需要別人叫醒,或是小心翼翼地繞過妳的頭、腳走出教室,不是很糗嗎?何況自己睡覺的樣子可能並不雅觀,嘴巴開開或流口水,還是不要公開展示比較好。
二十餘人一起上的課,頂多只有一兩個人會睡到打鼾,通常是連一個也沒有。像我就不可能在那種地方容許自己睡著。不過,最近一次閉著眼睛聽別人打鼾時,我開始好奇,能夠這樣睡著的人,她的個性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?她的人生又會如何不同呢?
精神醫學上有所謂的「神經質人格」,簡單地說就是凡事想太多、複雜化的人,不由自主地把單純的事賦予許多意義,把現在發生的事跟過去的情緒連結,因而經常焦慮、感傷或煩惱。這種人很難放鬆,就算想放鬆也做不到,據說是因為用腦過度,不當地消耗神經傳導物質,導致神經末稍的受器密度代償性地增加(有點像是河流中的魚變少了,捕到魚的機率變低,焦急的漁人只好設下更多的網),於是神經系統變得過度敏感,很容易受刺激,即便是沒事的時候,思慮也停不下來。
這種人是不可能在瑜珈教室睡著的。何止如此,就算在自己床上躺好,都不容易睡著。
反過來說,能夠在瑜珈教室大睡打呼的人,應該很少是神經質人格。
我試著想像她們的性格特質,至少有幾種可能:
第一,她們像一般人說的「神經大條」,當睡意襲來,並不會刻意抵抗,就順其自然地睡了。如果在生活各方面也這麼隨和,應該會少掉許多壓力。例如,覺得餓就吃,覺得累就休息,想要什麼就取用。
對於「自我約束感」較強(一般人稱為「很ㄍ一ㄥ」)的人,這種「神經大條的隨性」簡直不可思議。習慣自我約束的人,身體感官出現某種需求時,立刻會以「節制」的念頭加以檢查,潛意識地避免自己過度放縱。這種人無法忍受「失控」的感覺,有人說他去找催眠師,卻放不開抗拒的意識,任憑治療師不斷暗示與引導,都還是清醒著,根本「催不進去」。也有人說「吃了助眠藥後,感覺開始昏沈,不知不覺便努力抵抗,想保持自我意識,結果變得更緊張,不但睡不著,還變成恐慌」。
能在瑜珈教室睡覺的人,應該就沒有這種問題。
第二,她們可能並非神經大條,甚至還是思考縝密的人,但她們認為來學瑜珈就要做到徹底,難得放鬆,應該盡量享受,睡著有什麼關係?不需在意別人的看法。
這種性格的關鍵在於「自我中心」和「目標導向」的成分。擁有這種特質的人,較少受到外界影響,較能專注於自己的方向。
但是,這種特質太過份的話,就會惹人討厭,被罵「白目」。
例如在瑜珈教室裡,大家都需要安靜的時候,如果有人睡到大聲打鼾,其他人可能分心而無法進入大休息狀態。上舞蹈課時,早到的學生已經各自站好位子,但某些晚到的人卻無視井然有序的行列,硬是擠進他人之間,造成彼此無法伸展,最後受不了的別人只好退出,另覓立足之處。
極端自我中心的人,在擁擠的公車上能夠安然佔據兩個位子;在停車場停兩格中間;不掀座墊地站上公廁馬桶,嫌把手髒而不沖水。在生活與人際互動中,只顧自己方便,不考慮別人的感覺。
或許他們以為自己很聰明呢?
第三種在瑜珈教室睡著的人,可能跟人格特質無關,純粹是—太累了!
太累太累,累到不行。
身體處在完全不聽使喚的狀態,即使腦中不斷吶喊:「清醒!」但還是不支倒下,進入昏睡。有位實習醫師熬夜值班後,第二天跟診跟到睡著,我相信他不是有意的。在他面前娓娓訴說的病人雖然傻眼,但也心生憐憫,不忍叫醒他,只得靜靜坐著,還好護士小姐不久就發現了。
不過,如果累到這種程度,為什麼還要來做瑜珈呢?回家先睡飽比較實際吧?
第四種,是不是臨床上的「嗜睡症」患者?這種人並非疲累,但因為腦部的問題,隨時可能睡著,自己無法控制。學生如果患有這種病症,往往會被老師盯得很慘,以為他「學習態度惡劣」,或是「不把老師放在眼裡」。就業的員工如果患有嗜睡症更糟,可能常要邊睡邊寫履歷—因為「又被開除了」。
第五種,上課前吃太飽?第六種,身體虛?第七種?
不論有幾種可能,在瑜珈教室睡著打鼾的人,已經使我的大休息變成大思考,並且深刻地感受何謂精神科醫師的職業病。當初學瑜珈就是為了平衡工作中的過度思考,這樣看來,還差得遠了。
無論如何,還是羨慕能在瑜珈教室睡覺的人!
引用自KKBOXhttp://www.kkbox.com.tw/funky/113/113_2_4046_0_0_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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