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念的邏輯
作者:鄧惠文
一位年近五十、從事工程設計的病人說:「我唯一的壓力是工作,我的腦力好像退化了,總是學不會新的軟體。」為了這個問題,他飽嚐憂鬱之苦,至今已經復發三次。每次治好後,只要回去上班幾個月,嚴重的焦慮與挫折又把他逼到崩潰的邊緣。這次他已經用過各種藥物,症狀卻不見改善。
如果他能提前退休、轉換工作、或者只要單純地休個長假,對病情應該會有幫助。但無論妻子和醫師如何苦勸,他都不肯請假,堅持每天如常進入公司。面對著那些無法勝任的業務,他的無望感愈來愈強烈。
其實他在經濟方面沒有立即的困境,妻子也全力支持。老闆感念他為公司付出了二十幾年,甚至同意讓他以特例方式減輕負擔而不需離職。
「把病養好比較重要!」周圍的人都這麼說。
明明可以有退路,為什麼他不願採取這些方式讓自己放鬆,寧願日復一日承受煎熬,眼看病情惡化呢?
為了勸這位病人住院而會談時,妻子無奈地提到:「他的母親認為他不能不工作,我想他根本無法開口說要休假或辭職,也不可能來住院。」
「他這麼不快樂,甚至開始想到放棄生命,母親還是堅持他要工作嗎?」
「對。這是他們家人的信念。」
望著他們相偕離開的背影。一個無法從工作認同中解放自己的好男人,一個憂心而無力的好妻子。藍色的住院預約單被妻子緊緊地捏在手中,彷彿一帖不知如何能送進病人口中的藥方。
壓力這麼大、身心狀況這麼糟,卻還是堅持繼續工作的「信念」,究竟是什麼東西?
許多人是這樣撐著沒錯。但也有許多人只要不喜歡主管或覺得公司太遠,就想拿張憂鬱症的診斷書以便請調他處,或是乾脆辭職。這兩種人的「工作信念」完全不同。
從小都被教導要堅持,要貫徹理想,卻很少有人教我們放棄。面對無數放不下、走不出的憂鬱病人,需要有人大聲疾呼,讓他們忘記那些塞滿腦袋的勵志文句,拋開各種引發自責與罪惡的「必須」。
例如,我就很想說:「拜託學校不要只教小孩子『納爾遜將軍的成功是因為他從小就很堅持』!」納爾遜的確是偉大的英國海軍將領,但他的成功來自智慧、戰略、膽識與領導才華,老是說「納爾遜小時候堅持在風雪中一路走到學校上學,日後成為大將軍」,大量灌輸孩子「放棄就是懦弱」「堅持必得成功」這類「遇到難關應如電鑽般奮鬥突破」的蠻幹信念,從不教導自我評估與壓力選擇的思維,另一方面再忙著開會討論「青少年為什麼自殺」……
當壓力即將毀滅人生時,轉身退避真的那麼不堪嗎?放棄原來堅持的「信念」,讓自己有轉圜生息的空間,難道不也是一種「信念」?誰說信念不能是彈性的、可動的?
那些極度堅持某種信念而無法鬆動的人,往往有著奇怪的邏輯。
認為兒子一定要工作的母親,如果問她:「您為什麼這麼堅持兒子的生活方式呢?」她的理由多半會是「因為我對他期望很高!我很愛他!」,然而,兒子為了工作壓力都快活不下去了,如果愛他、期望他,不是應該鼓勵他休息嗎?
不久前又有一位國中女生自殺,據說她在日記中提到多角的感情關係,她與正式男友之外的男子交往而懷孕,為此深感懊惱。她並沒有向父母尋求協助,而是選擇一躍而下,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是什麼扼殺了一個青春美好的女孩?
不又是許多人奉如圭臬的信念嗎?
女孩不能自在地與家人討論懷孕或墮胎的選擇,因為長輩可能持有「女孩懷孕墮胎是不名譽」的信念,她害怕挨罵。許多少女個案說過:「這種事何止被罵而已!想到要踏進家門都會發抖。」
有幾個父母敢說他們的親子關係能讓女兒無顧慮地坦承這種事?有幾個女兒能有充分的信賴與安全感—「爸媽基本上不希望我現在懷孕或是承受墮胎對身心的傷害,但如果我真的遇上這種事,他們會瞭解我不是故意的、我已經很受苦了,他們不會在這時候責怪我,而會幫我想辦法」?
既然交男朋友不算什麼問題,為什麼懷孕就應羞恥呢?為了高倡「保護生命」,「反性氾濫」,結果讓本來可以很單純的懷孕與墮胎變成女孩可怕的壓力,主張保護胎兒的生命,結果卻是女孩與胎兒,兩個生命的凋零。這不是邏輯有問題嗎?
即使女孩同時與兩個男孩交往,陷於一般人不以為然的「多角關係」,又如何呢?除了沈重到讓人自殺的罪惡感,一個多情的年輕女孩可以從這個社會得到什麼?
如果她腦中存有其他不同的信念,或許可以在危機時刻提供一點空間。如果她能放心地想「感情沒有對錯」「劈腿有理」,甚至在自責時聽聽性解放運動的口號「一杯水理論」(主張性行為應該像喝一杯水一樣單純自由,不受婚姻、關係、角色的束縛)。當然,性解放在我們的社會中「政治不正確」,沒人敢主張(我也不敢),我的意思是,各種不同面向的多元思考可能讓女孩痛苦的心靈暫時解放,「事情沒那麼糟」,讓她繞過壓力,繼續嘗試生命的各種滋味。
擁有多元價值觀的人,可以隨情境所需,選用讓自己最無壓力的想法,以不同的方式詮釋經驗,當然會有較多的機會不被逼入絕境。
想抗壓樂活,最重要的信念就是「天下沒有不能改變的信念」!
引用自KKBOXhttp://www.kkbox.com.tw/funky/113/113_5_3791_0_0_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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