驚奇事女超人の生活慢話

借過、趕時間與太空耳塞

作者:鄧惠文

借過、趕時間與太空耳塞，三者之間有什麼關係？

先從太空耳塞說起。朋友Fang拿了一張密密麻麻、像高科技物件的規格圖給我看，「幫我問妳們醫院的耳鼻喉科醫生，看這種耳塞好不好，或是有更好的務必介紹給我。」

我仔細研究，這可不是一般的耳塞，它具有特別的設計，如果從中間切開，剖面呈現五層箭形的結構，圖上精密地繪出聲波如何在重重箭形的阻擋下瓦解衰減，最後進入人耳的聲音將會是難以察覺的微弱。耳塞的材質非常考究，含有記憶性質的矽膠，可以完美地貼合個人耳道，即使長時間配戴也不致疼痛。雖然有點不尋常，但這些特色畢竟還在我們對耳塞的理解範圍內，然而，說明書後半強調它耐高溫、耐低溫、耐高壓的程度，就讓我不解了，在三百度高溫、零下五十度低溫、以及超過大氣壓的壓力下，人的耳殼子不是早完蛋了嗎？應該說掛著耳朵的腦袋、掛著腦袋的身軀都全部完蛋了吧？一副耳塞需要這麼強韌做什麼啊？

我狐疑地望著Fang，她解釋道：「第二頁我沒印出來，上面說這是專門為飛行員，如戰鬥機、太空航行等特殊環境工作者設計的，需要特別訂製，一副約六百美元。」

「真的！」我由衷讚嘆：「妳什麼時候去學開飛機的？好酷！」

她急忙搖頭：「沒有！我是想買來在辦公室戴的。」

辦公室？

Fang是程式維護員，在一家很「正常」的公司上班，十幾個人成天對著電腦，旁邊既沒有飛機引擎，也沒有幫浦或機械。如果她在Pub或卡拉OK上班，或許還可以想像，但是電腦公司有什麼噪音大到讓人需要這種耳塞？

「同事桌上播放的音樂，還有她們聊天的聲音。」Fang試過一般藥房賣的各型耳塞，效果都不夠完全，所以才上網找出那種東西。

「不要笑！這是我最後的希望，再不行我就得換工作了。」

Fang寫程式的時候一定要很專心，同事成天嘰嘰咕咕的八卦對她造成極大的干擾，而聽說她們對音樂的品味更是恐怖。

「這種事應該可以溝通吧？」不能請她們到其他地方去聊、或小聲一點嗎？

「無法溝通！大家都有自己的位子，上班時又不能離席，而且我同事說，她有聽音樂的自由，又沒犯法。」

「她們認為我對聲音太敏感，又不喜歡聊天，是個怪胎。我認了，不再期待別人改變，自己想辦法，我看只有耳塞一途了。」

Fang在美國長大，兩年前才回台灣工作，對於這裡不重視個人空間的文化始終有嚴重的適應障礙。其實連我這土生土長的台灣人都常覺得受不了。

我在文章標題上列出的「借過」，就是另一個例子。

顛峰時段捷運不是會很擠嗎？不可能有座位，有時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，加上電腦，無法空出手來抓吊環，這種時候我會讓過一班列車，變成等下一班車隊伍的「排頭」，如此車門一開，就可以優先站在中央那根「鋼管」旁邊，不需抓吊環。不過，在我站定以後，如果有人說「借過」，想往車廂的另一側門移動，我一定會挪開，以便別人通過。但是許多說「借過」的人，根本「不過」，而是等我退開一步後，就佔據我原本的位置，像無尾熊一樣緊緊鉤住屬於她的鋼管，或用身體貼靠在上面，我連稍微扶一下的可能都沒有。

有一次我忍不住說話了：「小姐！妳要借過就請過，我想回到我本來站的地方。」

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，彷彿聽不懂火星話那樣，沒事般繼續抱著她的鋼管。我的缺點就是會為這種不文明的人生氣，當下決定爭取到底：「在妳上車之前，我已經站在那裡了，我是讓妳「借過」，妳不能把我推到沒地方站。」

這時許多乘客都偷偷看著好戲，那個女人大聲回應：「妳很好笑耶！上車之後，個人愛站哪裡就站哪裡！沒聽過還有法律規定的！」

遇到這種人，不就是「秀才遇到兵，有理說不清」嗎？這種事跟法律有什麼關係，難道法律還要規定「買票要排隊」、「上公共廁所要關門」嗎？

我極力克制自己的厭惡，但其他乘客的眼神似乎都顯示「妳太小題大作了」，我想Fang抗議同事的音樂與聊天而被當成怪胎時，應該也有這種委屈的感覺。

還有另一種人，不說借過，但會硬生生地擠進根本容納不下他的空間，對於肉體三貼毫不在意，於是，無法忍受個體距離被侵犯的我只好自行離開，把空間讓給他。

除了「個體距離」、「個體空間」之外，許多人對於時間的個體性也同樣沒概念。

昨天我在咖啡店櫃臺點餐，看著各色餐點的圖片，才開始考慮該吃什麼時，進來一個女人，她從左邊開始湊過來看我面前的menu，因為餐點種類多，列出來的目錄蠻長的，她往右看時，用手肘把我擠開，整個上身都塞到我胸前，後腦的頭髮都快塞到我鼻孔裡了，我不得不退開一步，在她後面踮著，伸長脖子看被她遮住的menu。此時她竟然開口點餐了！櫃臺小姐很客氣地提醒她；「那位小姐先，她還沒點完。」我微笑示意，想往前一步，但她並沒有讓開的意思，而是大聲說：「我趕時間！」

櫃臺小姐為難地看著我，通常如果那個人願意說：「我趕時間，請讓我先點好嗎？」表示她認知「先到先點」的邏輯，尊重我的權利，我一定會同意幫忙的。問題是，這位女士似乎認為她是世界的中心，除了她，別人就不可能趕時間嗎？

我可以說「我也趕時間」，這樣她就沒話說了吧。但我決定主張一種更基本的個體意識。從太空耳塞、借過、到這個「趕時間」，是一種無所不在，包裝於「和諧」、「謙讓」下的自私、無公德心和對他人個體空間的侵略。

於是，我聳聳肩，從容地、慢慢地說：「我是不趕時間啦。呵呵。但是我要先點，借過！」

引用自KKBOXhttp://www.kkbox.com.tw/funky/113/113_0_3453_0_0_0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