驚奇事女超人の生活慢話

女人工作的意義

作者:鄧惠文

過完年之後，討厭上班的病人又多了起來。年假放太久了，不知是假期讓人變得懶惰？還是假期喚醒了人們心中對自由的渴望？

精神科醫師有一項行規--不替病人作決定，面對這種個案時，一個好醫師理想的作法應該是傾聽、分析，協助她們瞭解內心真正的需求，克服不必要的焦慮，最後做出適合自己的明智決定。然而，理想終歸是理想，這種作法不一定能滿足所有個案，尤其是女性個案。我覺得女人比男人更要求分享與建議，對於一向面無表情、隱藏著自己想法的醫師，她們很難覺得滿意。

一個熟識的個案問我：「鄧醫師！我們已經討論半年了，還是沒有結論！我只想知道，如果妳是我，到底會不會辭職？」

如果我是妳？

我知道自己的眼光開始閃爍，不敢正視她。因為我也很想找人談談，如果有人幫我做決定更好—我也不想上班！

我曾經忍不住把這個秘密告訴一個病人，本意是想安慰她，因為我認為不想上班是很正常的事，大家都一樣，不用那麼痛苦自責，只不過大部分的人雖然一邊嘀咕，還是一邊繼續上著班。結果她很生氣地說：「騙人！醫師怎麼會不想上班？」她並不是驚訝，而是完全的不以為然。她說:「醫師又不會像我們這樣有壓力」「老闆不會唸妳啊」「妳只要跟病人聊聊天就可以了」「妳不用受客戶刁難的氣」「妳又不用煩惱什麼業績啦、薪水啦」。

結果那一次看診好像變成是她在幫我治療不想上班的問題，後來我回歸祖師的教誨，再也不敢隨便跟病人說自己的想法。不過，這次經驗也開啟了我的思考--內心同樣不想上班，為什麼有的人繼續做下去，有的人做不下去（或是不願做下去）呢？

首先想到的當然是錢的問題。我們醫院的心理師Kathy在過年後突然辭職了，她並沒有另謀高就，也不打算立即投入任何進修的計畫，她說只想先到美國，住在親戚家度個長假，幾個月後再慢慢考慮是否要申請學校唸書，或者就繼續玩著也無妨。我算算，年輕活潑的她從學校畢業後只工作了四年，她的表現非常好，廣受醫師與病人的信賴，可以說正是處在事業開展的起跑點，握有極佳的優勢與人脈。一般心理師做到這個階段，會想要開個自己的諮商所，如果留在醫院，就可以往學術、升等的方向前進。總而言之在一般人眼中根本不是一個該辭職的時機。
「這樣辭掉不會有點可惜嗎？」我好奇地問。

「不想這麼累！」Kathy說。

「那妳不會覺得沒有收入怪怪的嗎？」我進一步追問，其實是因為心裏羨慕得不得了，很想知道她能夠灑脫地放下工作的竅門。

「其實我花費不多，我很少買衣服，很少出去，吃住都在家裡。」Kathy輕鬆地回答。

我心想，難怪我到現在還在上班，如果辭職後必須減少買衣服、減少出去玩、還得回去跟老媽住，我還是繼續上班好了。

不過，Kathy還有其他的出路--「找得到老公的話，以後就讓他養」「不然最差就給爸媽養一輩子啦！」

可見能夠丟掉工作的首要因素是錢，如果有充裕的儲蓄，或是有人可以給妳錢，就比較不用受制於討厭的工作。更精確地說，這不只是有多少錢的問題，而是妳的消費方式跟積蓄之間的一種平衡。

至於「嫁個老公讓他養」，也是另一個複雜的議題。

好像有一些女人結婚後直接辭掉工作，像護士Lin嫁給我學長之後就毫不留戀地丟棄了她的護士服。我實在很羨慕她們，可是我的同學之中還沒有人做得如此徹底，雖然大家聚會時總是在抱怨上班好累、老闆好怪、健保制度好糟，但頂多只是改做兼職，並沒有人完全丟掉醫師白袍。我們的電腦裡都存有寫到一半的辭呈：「職因生涯規劃，擬辭去現職……」可是每次寫到一半，就會開始猶豫，找好友出來討論。有一次我們在Grace診所附近的咖啡店看我的辭呈，大家互相質疑著：

「喂！妳唸了整整二十三年的書！」「如果最後只是要當家庭主婦，當初何必那麼認真苦讀」Ivory的意見。

「如果學生時代少花時間K書，趁著青春多談戀愛，說不定可以嫁更好的老公！」Grace說，孥嘴示意我們看她身旁一桌很有質感的女性。

Grace湊過來小聲地說：「那個是XX企業的小媳婦，我幫她養的藍貓打過預防針，那隻值三十幾萬喔」，我們傻傻地看著她一身Chanel的行頭，任何人穿著那樣啜飲下午茶都會看起來很優雅吧。

Ivory嘗試自我安慰：「不用太羨慕嘛，我們也在喝下午茶啊！」

Grace瞪了她一眼，「是啊，可是我們等一下要用自己的薪水買單，妳想人家是用誰的錢？」

「就是啊！」我說，「而且我現在可以偷一點空檔喝下午茶，是因為我晚上要上夜診班，可能會到十一點啊！」「妳捨得用自己辛苦賺來的錢去買那種二十幾萬的套裝嗎？」

Grace用力地點頭：「還有那種三十幾萬的貓！」

這麼看來，我們的辭職障礙在於不願意承認錯誤囉—試著解讀我們共有的心態，我提出一個假設：「妳們的意思是，如果做一個家庭主婦足以讓我們覺得愜意滿足，那不就代表過去耗費在學業上的心力和青春是白費了嗎？」

「為了抗拒這份不甘與懊悔，說什麼也不能辭職，一定要撐下去，證明自己是專業的女性菁英，不同於一般靠老公養的家庭主婦？」

Ivory和Grace楞了一會，接著大家都陷入沈思。

Ivory首先投降：「我實在很不願意承認，好像真的是這樣。」

我們一同看著Grace，她歪著頭半晌：「是沒錯啦，不過好像應該還有別的原因…」
「如果妳是靠老公吃飯，會擔心有一天老公拋棄妳怎麼辦？這應該是，安全感！對，安全感的問題啦！」

因為不敢期待愛情與婚姻的永久性，我們都是相信「活著要靠自己」的女人。 Grace說的沒錯，如果結了婚退出職場，拿老公的錢來用，萬一有一天這張飯票被取消了，能不能再回到職場呢？所以除了不喜歡做家事當黃臉婆之外，女人持續工作的另一個理由是：在職場上佔住一個位置。

以上我們是屬於嘴上嚷嚷不想上班，但看起來一輩子都會繼續上班的代表。相反地，Nana和Judy是我們之中最可能成為辭職先鋒的兩位，她們提供了如何狠心割捨工作的範例。

Nana是一個皮膚科醫師，結婚後從醫學中心換到區域型小醫院，生了第一個孩子後，從區域醫院換到更小的私人診所。不久前她生了第二個孩子，準備連診所都辭掉，成為全天候的媽媽。Nana認為帶小孩是一個足以說服所有人的辭職理由：「妳並不是在家吃閒飯啊！」

「孩子零歲到三歲的關鍵期，當然要由優秀的媽媽親自教育，妳認為妳會找到跟妳一樣菁英的保母嗎？」這麼一想，Nana輕易地跳脫了我們無法辭職的心結--她將是一個在家帶小孩的菁英媽媽，她並沒有「白白唸了二十年書」，因為她要發揮自己的智慧與專業，用心打造兩個優質寶寶，一般保母當然比不上她的資質。而且，也不能說她是「靠老公養」的懶惰女人，因為她可是全天候地工作--帶小孩呢。

Nana住在美國的嫂嫂說，現在美國婦女生小孩後幾乎都不上班，像她女兒班上，只有她一個媽媽是職辭職業婦女。她說，「我想是因為稅制的關係，如果妳賺得不多，卻因為申報夫妻兩人都有工作，基本稅率往上跳一級，再加上保母費，根本就不划算！還是自己在家帶好了。」

小孩果然是造成女人與男人工作態度不同的原因啊。

Judy是電腦工程師，她的個性從小就是盡責而求完美的，有時候老闆在傍晚毫無預警地要求加班，已經是女兒快放學的時候，她只好緊急通知老公去接她們。前幾天個性溫和的老公忍不住發飆，兩人大吵一架，老公說：「妳只顧工作不顧家人！」Judy說：「我對工作沒有什麼野心，隨時可以辭職啊！」

她以為這樣可以讓老公息怒，沒想到老公反而更火大：「對事業沒野心？那妳每天加班是為了什麼？妳愛上老闆了嗎？」

Judy啞口無言，因為她自己也覺得說不通。她心情沮喪地跑來問我：「我明明對事業沒有野心，為什麼一上班就那麼投入呢？」「我看我還是辭職好了！」

我想Judy的問題出在她太好了--從小習慣了作乖乖牌，從好小孩、好學生到好員工，總是盡力符合所有人的期望，所以她無法拒絕加班的要求，而當工作上的要求與家人的要求衝突時，她才發現自己每天耗費十幾個小時去上班，根本只是一種慣性。然而，一旦看穿這一點，她就會毫不猶豫地辭職，成為一個快樂的家庭主婦。

回到我的病人的問題—如果我是她，到底會不會辭職？或者說，我自己底還會掙扎多久？

我決定這樣開始問：如果妳中了樂透特獎，如果妳老公會養妳一輩子，如果妳沒有小孩--還有沒有什麼讓妳想繼續上班的理由？我想，那才是妳在工作上真正追求的意義吧。

引用KKBOX http://www.kkbox.com.tw/funky/106/106_0_1584_0_0_0.html